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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較好。

紀翹找了個早聯系好的當地向導父子,實際上因為祝秋亭插這一杠子,已經遲了半小時,到的時候兒子MAUNG很客氣,但父親已經有點不悅,上下打量了紀翹半天,不屑地輕哼了一聲。

紀翹也不在乎,把槍和彈匣拿出來上好,順便仔細擦了擦,一把HKP7,射程短但精度高,一把柯爾特M2000,常備之一。

司機和老向導都嚇了一跳,車在崎嶇不平的路面走了個大S。

紀翹皺了皺眉,掀起眼皮瞥了MAUNG一眼。

MAUNG跟祝家在這邊的線人有合作,清楚她的來路,趕緊安撫了兩邊。

車在寂靜的夜路上行駛,越開越偏,紀翹睡得也挺起勁,腦袋在車窗上一撞一撞,最後停在一個沈睡集市的巷口後面,再往裏已經不好走。她被MAUNG推醒。

“行,在這等等。”紀翹手指了指車上,比了個數字:“十分鐘。”

MAUNG能聽得懂簡單中文,她也早交代過要走的路線,第一站就是這家隱蔽的刺青店。

她熟練地翻身下車,想了想又折回,把HKP7扔給MAUNG才走。

當日踢斷肋骨的和拿鞭子的不是一個人,在他們身上繁覆迥異的刺青中,只有手臂內側角落,圖案是一樣的,線條和花紋看著都極陌生。

紀翹跟老板提前聯系好,把覆制出來的圖案和槍一起扔到桌上,問他見沒見過。

老板是華裔,這店雖小,開了也有快二十年了,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是知道的。

見紀翹這架勢,根本就是知道的差不離了,最後差臨門一腳確定一下。

他合起外套,抱著茶缸嘆了口氣:“怎麽都那麽暴力——”

紀翹把槍栓拉開,老板趕緊舉了舉雙手:“好好好,別那麽急嘛,你是老於介紹來的我能怎麽樣?”

他把知道的和盤托出,花了將近十分鐘。

從頭到尾,紀翹什麽都沒說,安靜聽著。

最後老板搓了搓手,期待的小眼神盯著她,希望把瘟神趕緊送走。看著漂漂亮亮齊齊整整的,怎麽眼神冷得像淬了毒。

紀翹收起紙和槍,眼神無意間一劃,忽而折返,定格在墻上滿滿一堆作品中的某張。

“我能看看那個嗎?”

老板見她目光所至,掃了一眼就知道她說哪張圖,確實精美吸睛。

“這是客人當時自己拿來的設計圖,”提起作品,老板眉梢裏都帶著點得意洋洋:“我當年求了半天,才把原圖留下來的。”

荊棘叢中纏繞著十字架,線條下墜,化成一把劍的形狀,劍,十字架與荊棘互相制約又不顯混亂。

紀翹聽見自己的聲音,好像遠的從另一個空間傳來。

“你認識這客人?”

老板嘻嘻一笑:“當然。”

她翻過來看了看,後面寫著很短一句話。

如果說之前還有什麽不確定,現在這筆跡已經不言自明。

昏黃燈下,那字顏色略褪,力透紙背有金戈鐵馬之勢,內容卻完全相反。

那上面寫的是。

求燈照她暗途,美夢如期光顧。

☆、【二十七】

【30】

紀翹看著那行字,這麽短。

她很難形容,有種挺奇異的感覺。

一生中多少有些恍惚時刻,被拋近遙遠深處,舊有的規則頃刻間便化作飛灰,文明世界裏,所有曾無比重要的意義將不覆存在。

它短暫而漫長,直白而朦朧,擰著人的頭,逼你面向生命的節點。

是刀鋒時刻,過去就過去了。過不去,也不會有下一次機會。

對她來說,紀鉞的死算一次,天旋地轉持續數月。

但現在,這種感覺明顯不同。

紀翹捏著這張紙,很快回過神來。她隨意倚著桌角,老板幾次三番想伸手拿回,她只當沒看見,反倒津津有味地來回翻看。

紀翹頭也沒擡:“有煙嗎?”

老板:“……沒有。”

紀翹定定看了他幾秒,手忽然動了動。老板一看,這是往腰上嫻熟伸去,不是拿刀就是取槍啊,下意識抱頭就要躥桌子底下,結果被她一腳踢出來。

紀翹:“幹嘛啊你?”

她拍了兩下桌子,清脆利落:“換嗎?”

老板小心瞥一眼,這才看清她扔到桌子上的東西。

兩包軟中華。

在緬甸這偏僻地方做紋身生意,人員混亂,拿什麽抵賬的都有,九分威逼一分利好罷了。真拿好東西換的可不多,老板心癢猶豫幾秒,還是忍痛拒絕了。

老板:“我這……這其實是覆制的!不值當!”

紀翹聳肩:“不用給我原圖。”

老板思忖半晌,轉身進裏屋辦了,出來遞給她的時候又問:“姑娘,別怪我多嘴,你要這能有什麽用?”

紀翹捏著覆制圖邊角,盯著那十二個字看到眼睛發澀,才抖一抖卷了起來:“保持清醒。”

不管這十二個字是送給誰的,都挺荒謬。

祝秋亭。

還挺他媽癡情。

紀翹算是明白了,冥冥之中,這可不是上天在拉她一把?

對他起心思,狗頭都給你打掉。

紀翹不知道那是誰,可她還是得承認,確實有點……有點什麽。

她都楞了下。

嫉妒嗎?

或許吧。

別人就算了,她頭兩年成天在他周圍晃,對男人面熱心冷喜怒無常的勁,領教的算是夠了。有的女人明明不錯,經常跟在左右,她以為祝秋亭準備長期帶在身旁,等紀翹開始琢磨她們喜好了,人又被祝秋亭一腳踢開。有時候根本說不好。

紀翹不發一言地回到副駕,氣壓低的MAUNG很快感覺到。

MAUNG問她,南邊還去嗎?

紀翹把椅子放平一些,左腿屈起,才算舒服點:“不去了。今天內能到邁紮央嗎?”她往後遞了張紙條,上面用緬語寫著兩個簡短的詞,是某間賭場的名字,剛才老板寫的。

緬甸的賭場,做的大多是跨國生意。越靠近邊境線生意越好。猛拉在打洛口岸對面,邁紮央在德宏州對面。這兩年警方打擊厲害,猛拉最火的幾家賭場關的七七八八。她當年是從猛拉入境,那群人跟賭場聯系緊密,但到底是不是Jr那邊的人,紀翹得自己去看看才知道。

MAUNG雖然為難,三百美元遞過來,他很快想到了辦法:“抄近道,爭取……今天下午七點前!”

紀翹嗯了聲,這段路越發顛簸,她頭沒晃暈,但晃困了,靠著車窗頭跟著上下起伏。

半夢半醒間,她看到了很朦朧的雨景,在一片濃綠裏等待著。

很快,紀翹意識到她在等什麽。

那是第一次在境外,竟然接到了官方某隊的求助,交換物資,要求引路加火力支援,不過對方是國內頂尖精銳,情報摸清楚的前提下,他們打那群武裝分子,就像用□□削橡皮泥。

即使如此,還是要適當性做點樣子。

至於紀翹,她只是被黎幺抓過去練手的,在掩護裏舉著M40A5,兩個小時一動沒動。

雨中密林,是沈沈的綠與濃灰,眼目所及的一切好像全都褪色,她一動不動。

忽然,眼中出現了一抹濃烈顏色。

紀翹幾乎是下意識要扣下扳機,手背卻被握緊,耳旁是極輕一句,別緊張。

她努力放平呼吸,再度掃了眼槍身。

一朵野花,濃烈的正紅。

不知道從哪摘來的,他就這麽隨意插在她槍口上。

“好看嗎?”祝秋亭甚至有心問一句。

紀翹:……

她剛想回答什麽,虹膜裏倒影的世界突然劇烈扭曲起來,紀翹猛然驚醒。

MAUNG和司機都被她反應嚇了一跳,MAUNG直接探身過來:“怎麽了?”

紀翹額上全是細密汗珠,她望著車窗外剛剛亮起的天色,心裏升起強烈的不安。

會不會量放太大了?

要是起不來,又有人闖進去怎麽辦?

思慮再三,她還是給蘇校去了個電話,報了祝秋亭確切位置。

意料之內地,蘇校差點氣昏過去,平時他是二十四小時身邊有人的。蘇校咬牙切齒地讓她等著,紀翹沒什麽可辯駁,說好。

收了線,紀翹想幸好發現的早。她還有太多事沒辦,一朝把自己扔到無數人跳過的泥潭裏,要是被發現,才不會是一腳踢開那麽簡單。

她抹了點隨身帶的風油精,抹在太陽穴,閉上眼的那一秒,一朵小花猝不及防地又浮現。

紀翹認真地算了算,她得到的溫柔之最,不過是槍口那抹紅,還是隨地摘的。

而有人早在許久之前,就得了一整個世界。

那十二個字哪裏是祝願與傾心,那是無論向我求什麽,我若在這裏,必會給你。

紀翹不死心,又仔細地回想了這三年,祝秋亭總有當人的時候。

……想起來了。

幾個小時前,他咬著她耳垂說全給你的時候,語氣是有幾分失控。

安眠藥放少了,後悔。

老板八點整要開門,卷簾門拉到一半,又停住了。

來人挺稀奇的,但也不算太意外。

老板趕緊泡了壺好茶,恭敬地給杯中斟滿,對方卻完全沒有要長談的意思。

“來了嗎?”

“來了來了,大概四五點到的。”

“除了那事還說了什麽?”

“沒……哦,”老板一拍腦袋,指了指墻上:“看我這記性,要了張圖,給她覆印了一份帶走了。”

對方沒說話,朝他勾了下手。

“……”老板心虛了幾秒:“人挺好,沒給我什麽。”

擡頭悄悄看了眼,老板趕緊收回眼神,乖乖夾著尾巴去取了東西。

“就這。”

兩盒中華。

他掂了下,把煙收了,推了個信封過去。

老板瞟了眼厚度,眼睛都瞪直了。

“不……”

“沒拆開看看?”

老板搖頭:“還沒來得及。”

又嘆了口氣:“想留著晚上再拆來著,早知道剛才先來兩根了。”

對方笑了笑,沒說話。他把煙盒打開,磕了根煙出來,裏面卻又掉出來一塊疊得四方的紙條。

[西北角120°方向樓頂,有狙。]

老板臉色驟變。

“都被人盯上多久了,”男人自己咬著煙,沒點:“成隊真是老了,這都要靠別人提醒,真行。”

眼看著他要離開,老板開口叫了句。

“祝九,那是別人?”

老板眼神在他脖頸上轉了一圈,痕跡一路往下延至胸膛,壓根掩不住,之前發生了什麽,昭然若揭。

跟之前那人完全是一套來的。

對方倚著門框,懶然勾了下嘴角,初升的旭日朝陽照得他笑容一晃,“是你的別人,不是我的。”

☆、【二十八】

【31】

邁紮央和猛拉都靠著雲南邊境,如果從瑞麗走,經隴川去邁紮央,只要不到一小時。

從仰光過去反倒麻煩些。邁紮央早被克欽地方武裝勢力統治劃成特區,區邊上駐紮著克欽人的營地,中國人和華裔的面孔比比皆是。

蘇校接到手下消息,說祝秋亭想在那兒多待兩天,他心裏已經升起不好預感。他和林域、黎幺,實實在在跟過最早那幾年。

成天往外跑,金三角到銀三角,地界越亂越兇險,機遇也越多。

祝秋亭從祝綾那兒繼過來的東西不多,最值錢的也不過是個名頭。祝綾兒子之一——已近消逝的時代裏,已近消逝的勢力,得到的除了防備、暗槍與冷眼,其他都是虛的。祝秋亭顯然深谙富貴險中求的道理,要賺錢,要手握實權。早年在緬甸跑動的時候,一向不拿自己的命當命。

即使調了幾個下屬過去,蘇校還是擔心。現在是不一樣了,但以前得罪過的仇家,誰知道什麽時候會出來放個冷槍?

何況祝氏的事務堆積三天,已經足夠可觀。

最詭異的是,祝秋亭那邊電話直接關機。

失聯過去一天半,蘇校抽不出身,只好讓黎幺抽時間過去一趟。

黎幺呸了一聲,“工廠這邊老子不得擦屁股,還得分個身過去?回來他把我做了你負責?祝秋亭不是有紀翹貼身跟著嗎?”

蘇校:“她畢竟是個女的,有危險自己跑了怎麽辦?”

黎幺知道他和祝家大部分人想法差不多,防紀翹跟防賊差不多,這女人屬於隨時可以倒戈的陣營,但這麽直接在他面前說出來,還是讓黎幺很不爽,聲音都冷了幾分:“你懷疑我帶的人?就算斷她一只手,挑你手下那幾個都沒問題,別在這邊跟老子搞這套,你當祝秋亭傻逼還是我傻逼,把廢物帶在身邊這麽久?”

他撂了電話,該過去還是得過去。

等到了緬甸,才發現事情確實挺麻煩。

失聯的哪是祝秋亭,是紀翹。

進了邁紮央,甩了向導,人就像游進大海的魚,再摸不到半點影子。

祝家手下說出這句話,黎幺下意識都覺得有點好笑,他最近這兩年跑緬甸跑得少,都知道邊境賭場常開不倒的就那幾家,以他們的能力連紀翹都跟不牢、找不到,壓根不可能。

除非——

黎幺唇邊的笑猛地凝固了。

當年在猛拉怎麽失蹤的,今天就可以怎麽失蹤。

明面上消失,只是一個信號而已。

“祝九他人呢?!”

“到邁紮央了,”手下聲音越來越低:“上飛機前我就要跟您說的……”

黎幺坐不住了,黑著臉沖到酒店走廊,咬牙切齒道:“備車,去邁紮央。”

在猛拉那次,他們其實沒完全失去她的消息。她的定位追蹤器信號一直在,找過去不是問題,怎麽突破重圍進去才是問題。當時在跟官方打交道,支援的火力也不能隨便撤出來,最後祝秋亭懶得跟那幫人周旋,親自抓了他們的頭兒押過去。十分鐘,要見不到門開,手指一分鐘一根,一秒都不拖,說話算話。

黎幺也奇怪,紀翹對他來說,到底算什麽?

一個重要的下屬,一個值得留戀的女人?

或者兩者都是。

但無論答案是什麽,他怎麽都想不通,猛拉那次費了心血和時間,人情全推給他來做了,自己連面都不露。紀翹在未來那一年裏,可以說,用百分之一百二的用心回報了這救命之恩。

祝秋亭可不像做慈善的人。

黎幺在去邁紮央的路上,設想過很多場景。

但他沒想到,在賭坊找到人時,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失控。

邁紮央這邊賭法規則跟澳門挺像,實行積分制,□□也是廳裏最火的玩法。VIP廳要有三百萬以上的投註額。

黎幺進去的時候,聽人議論說,三個VIP廳中最大的那個,被人花了三千萬包場,直接過去了,推門就看見男人坐在主桌中位,手邊一堆紅色籌碼,剛過的一輪輸了也不急,慢悠悠吸了口煙,笑吟吟的:“再來一局。”

賠率已經提到了五十倍。

黎幺遠遠看著,剛開始有點心情覆雜,紀翹現在人不見了,他倒玩得挺歡實。

但過了一分鐘,他就覺得哪裏不太對。

除了祝秋亭本人還笑瞇瞇的,其他人的神態表情仿佛是來出殯的。

他還沒問出口,旁邊靠墻的一個侍應生忽然顫顫巍巍沖跪在他腳邊,臉色慘白聲音發抖,抓著祝秋亭褲腳幾乎要哭出來:“先生,我們真的不知道老板去哪了,我我們幫您去找,但您千萬千萬別沖動——”

黎幺順著那侍應的眼神瞟了瞟,是在看賭桌底下。

難道底下藏著人?

黎幺剛想著走過去看一眼,順便在他面前晃一圈,半道便倏然停住腳步。

他不用看也知道桌子底下是什麽了。

那是黎幺早年最喜歡研究改造的裝置,觸發器現在就在他腳下。

□□。

媽的。

黎幺頭有點兒暈,這他媽是什麽幾把玩意兒他是看不懂了!!!

祝秋亭沒理他,自顧自地玩,咬著煙,老神在在地推了五十萬籌碼進池子,選了數字16。

那侍應生也是從國內來的,為了生計可沒想過要把命賠在這,而且這個瘋子剛剛明顯是來真的,現下整個人都要崩潰了:“那那我幫您去找人,丟的是哪位,老板他,他不知道,說不定有人知道——”

祝秋亭黑眸擡了擡,上目線隨之彎出一道弧度:“我要知道幹嘛找你老板?”

男人站起來,撐著桌沿懶懶一靠,紅色籌碼拋起,又落在他掌心。

賭場的燈挺亮,吊燈就在他頭頂,照出那輪廓驚人的美與流光溢彩。

“怎麽說,”他低頭撣了撣煙灰,忽然笑了笑“:反正比我的命金貴。”

☆、【二十九】

【32】

有很長一段時間,紀翹是在瞄準鏡裏看他的。

樓頂風大,一待就是小半天。呼氣拉得很長,肌肉放松到極點,整個世界就在眼前。

黎幺訓練的時候也奇怪,狙擊的訓練最過漫長辛苦,她倒最感興趣。血見一次竟然也就習慣了。

紀翹家裏從小就有瞄準鏡,不是軍用的,但被紀鉞擦得鋥亮。她有事沒事,收了練習回家,靠在家裏窗臺邊,一看一下午。偶爾會出現紀鉞回家的身影。雖然次數少,可他從不空手而歸,要麽拎只鴨子,要麽拎一條剛宰好的魚,很快就會飄香十裏。那是紀翹最快活的時候。

等她再次從瞄準鏡裏看人,卻是為了保護人。

跟紀鉞不一樣,祝秋亭是一直在她視線裏。

在國內人手多,用不上她。去南美的時候,祝秋亭不喜歡她近身,忘了她存在都是常有的事,她後來幹脆跟蘇校說了聲,提前踩好位,在制高點待很久,避免意外出現。

也見過了祝秋亭許多時刻,虛與委蛇,溫情脈脈,推杯換盞,濃情蜜意。為了幫盟友搞死對手,不惜以自己為餌,把人家的兒子勾瘋,允許他坐在自己腿上,允許他得到假意的特權放肆,在耳麥裏收到確切消息的下一刻,把人掀翻,細心擦拭自己被對方碰過的地方。無數人來來去去,不論男女,上演著出出老戲。爭風吃醋仰慕發瘋,試探恐懼推進撤離,戲碼無聊,紀翹看來看去,覺得最有趣的還是祝秋亭。

就像紀鉞出現,手上總會帶點吃的。他只要在她目之所及,永遠保持虛偽。

又或者,虛偽本來就是他的真實。

他不拿死亡當回事,別人的,自己的,在麥德林最亂的地盤裏,在別人勢力範圍裏搶肥肉,那種挑釁誰都忍不了。連蘇校都在私底下問他,你非要這塊兒不可嗎。祝秋亭漫不經心地點頭,說對。下一秒擡眼掃過來,紀翹閃身消失,心跳飛快。

她曾經對他有多少好奇,她自己都數不清。

但紀翹發現,也不是全無好處。

在猛拉,她第一次知道痛可以到什麽地步。尺橈骨被槍托砸斷,鹽水澆在皮開肉綻的背上,明明神智已經渙散,疼痛卻還那麽清晰,每一分每一秒都從內而外的撕扯她。隱約中,紀翹幻覺裏聽到了他的名字。

Do you know anything about him

No.

Yes.

想到他那一瞬間,紀翹渾身打了個激靈,忽然清醒了一點。

如果是祝秋亭,他會允許自己死在這兒嗎?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,在某一刻筋骨與希望都被幹脆的壓折,會嗎?

紀翹想著他,把自己當作他,也就撐了下來。

這事她永遠不會讓他知道,但這仇得報。

至少,哪些人幹的,她要知道。

跟J.r有沒有關系,她也要知道。

線索在東方賭場出現,這知情人應該是好賭的,紀翹在角落無聲打量他。

華裔,身形微胖,不超過一米七五,手上戴了個假綠水鬼,性格倒是謹慎,電話不斷。在百家樂上扔了五十萬,明明還想進繼續,卻匆匆離開,紀翹便換了個地方跟。

祝秋亭教過她不少,比如打蛇打七寸。

在酒店走廊,被對方抓包的第一時間,紀翹就梨花帶雨的哭翻了。

“陳老板,是我,那晚上……一百二那個,您忘了嗎?”紀翹咬著唇,泣不成聲的同時,往下瞥了眼。

今天為了行動方便都沒穿裙子,現在不是一般的後悔。

對方警惕而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轉,紀翹忽地從他視線內消失了。

她飛快的坐到地毯上,抱住了陳老板大腿,淚水漣漣,惹人得很:“您說的,有機會就把我帶回家的……”

“我陪了您一晚上,”紀翹擡起頭,長睫上掛著盈盈淚珠,語氣發顫:“這些年,我沒有哪天像那晚一樣,見到您這樣的人,我真是,真是——”

紀翹好恨,業餘生活太不豐富,無量黑心老板長期霸占工時就是這個後果,看看,看看,現在連保命的臺詞都說不出來!

陳老板的目光在她臉上和胸前來回打轉,在回憶和現實裏掙紮了下,很快放棄。順手把剛撿起來的小卡片塞進兜裏,有現成的,他是用不著了。

“那再讓我回憶回憶?讓我開心了,就帶你走。”

陳老板捏了捏她臉,眼神恨不得直接把她扒光。

紀翹破涕為笑,蹭著他站起來,用小腿輕撞了撞對方膝窩,半撒嬌半喜悅地低聲道:“那……您帶了嗎?”

陳老板看了眼表,還有半小時,夠了,放心地將紀翹往懷裏狠狠一摟,手在她腰上不安分地來回動:“是你求我,還是我求你?”

紀翹順從地靠在他懷裏,眉眼乖順,嬌嗔道:“好吧,就一次哦。”

陳老板擁著她進了客房,剛關上門,就傳來安全鎖落下的聲音。他轉身看了眼,今晚送上門的美人正在解外套拉鏈,裏面只穿著簡單T恤,都能看出凹凸有致的曲線,他滿意的點頭,眼神粘著沒舍得下來:“是你上的鎖?”

紀翹溫順地笑了笑:“怕人打擾。”

陳老板:“也是。”

紀翹:“那,是您過來,還是我過去啊?”

陳老板呵呵一笑:“有區別嗎?我過來,你過去,還是你想在洗手間?嘖,看不出來啊——”

紀翹低頭摘表,眉毛都沒擡一下。

“區別就是你下個約還要多久,我得看著來。”

陳老板皺了皺眉,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,脖子已經被匕首抵住,刀尖往裏三分,血珠正沿著刀鋒往下順。

“我這新刀還沒見過血,”紀翹嘖了聲:“便宜你了。”

☆、【三十】

【33】

離邁紮央最近,最大的地下賭坊在西邊,地勢偏,過來要翻座山頭,內部裝潢簡陋老舊,一二層通著,木質樓梯吱呀作響,平時被本地人占著,今天從裏到外被包下了。

陳宇到的時候,先去貴賓廳給坐主位的人磕了三個頭:“吳生。”

主座的人在玩牌,是個青茬寸頭,一件背心一條松垮長褲,眼眉細長,鼻梁輪廓硬挺。他周圍站了一圈人,但無一人在他旁邊坐下。

陳宇見他沒反應,也不敢停,直到額頭滲出血,才被叫了停。

被稱吳生的人擡頭,瞥了眼角落,陳宇今天不是自己過來的,還帶了個女人過來。

“呢個係邊個啊?你唔好無啦啦帶埋曬啲亂七八糟嘅人過來好無?” (這是誰?你沒事不要帶些亂七八糟的人過來)

“唔好意思!就呢一次咁多!”(不好意思了,就這一次!)

陳宇慌得手直抖,戰戰兢兢看了眼角落的女人,要是被繼續問下去,他可真沒借口可以交了。

“ 阿裕問果件事宜家咩情況?佢人仲系唔系度? ”(阿裕問得事怎麽樣了,他人還在嗎?)

陳宇躊躇著,下一秒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,對方一腳踏在他胸膛上,踩得他無法呼吸。

吳彎下腰來,正要說什麽,卻看到陳宇脖子。

傷口很新。

沈默片刻,他問陳宇:“喺邊整嘅傷?”(在哪弄的傷?)

昨天才在別人的視頻裏看到過陳宇,那時候都沒有,到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,明明連邁紮央都沒出過,他們又才剛趕來緬甸,誰能動他?

陳宇沒說話,他便換了普通話,一字一句陰沈道:“要我問兩次?”

吳扉之前在個舊失誤,貨出了岔子,還是讓最不該截走的人截走,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為此,吳扉被他雪藏了兩年,今年,他決不允許自己再犯錯了。在今天這種情報交接的日子更是。

“不,不是!”

這邊,陳宇這簡直進退兩難。

那賤女人有備而來,用家人捏著他死穴,但這一邊,又是吳扉,他的上面,可是那個人。

“是她!”

陳宇心一橫,指向了規矩站在角落的紀翹。

“是,半夜不小心,我,我喜歡這種——”

陳宇硬著頭皮繼續。

吳扉便指向紀翹:“過來。”

紀翹看了看左邊,看了看右邊,沒人理她,無助萬分地挪了過去。

吳扉:“你是陳宇的人?”

紀翹遲疑了下,點了點頭。

吳扉上下看她,蹙眉:“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”

紀翹:“最近剛變性,才敢回來找陳老板。”她嘆氣:“攢了好久的錢。”

陳宇:……

吳扉:……

吳扉冷笑一聲,用食指擡了擡紀翹下巴,話卻對著陳宇說:“你出息了,找了個滿嘴跑火車的。來,變性的說說,怎麽受的傷?”

紀翹一指陳宇,目光純凈,語氣天真:“陳老板喜歡當M呀。”

周圍下屬摒得牢,但眼神一個個都往陳宇身上瞟。

真是玩兒好大。

吳扉:“來,怎麽玩的,給我證明下。”

陳宇一抖,連忙往後縮坐,但並沒有躲過去,紀翹‘為難’地湊過來,揪著他領子,左右開弓打了陳宇十個耳光,很快,他兩頰就腫了起來。

吳扉盯了紀翹一會兒,忽然問:“你原來做什麽的?”

紀翹望著他:“在夜場唱歌。”

沒等吳扉發話,她徑直轉身,走向挑高落灰的臺子,吳扉手下有人要沖上去捉她,卻被吳扉攔住了。

這地下賭場原先占了個好位,裝備齊全,就是好久沒用。她進來的時候就註意到了,最早輝煌時,估計是上面有歌舞。設備覆雜,她折騰了一會兒,只把麥搞活了。紀翹從兜裏翻翻找找,掏出自己的手機,絕對不會超過1500價位的國產機。

找伴奏的間隙,她拍了拍麥,被灰嗆得不輕。

吳扉在底下都笑了。

路子真他媽野。

紀翹把伴奏放到最大,對準了麥,清了清嗓子,悠悠跟著拍子唱了起來,調子熟得很,還是首粵語老歌,汪明荃的。她粵語發音漂亮又標準,音調天生偏低,煙嗓咬詞不重,懶懶散散地,整個人跟著曲子閑適地晃動,穿著牛仔褲,腰臀的線條晃的誘人,風情又純凈。

“莫說青山多障礙,風也急風也勁

白雲過山峰也可傳情

莫說水中多變幻,水也清水也靜

柔情似水愛共永,未怕罡風吹散了熱愛

萬水千山總是情,聚散也有天註定

不怨天不怨命,但求有山水共作證

聚散也有天註定,不怨天不怨命——”

紀翹瞇著眼,站在稍高的地界,打眼一掃,把情況收了個大概。

二樓十五人左右,一樓二十人,應該全是這男人的部下。有三分之一,和猛拉那時候的人有相似紋身,當然,那時的幾個並不在這裏。

問題來了,1V35,她有勝算嗎?繼續□□?可這人看起來長腦子了。

這個大膽的想法紀翹撿起又放下。

她離吳扉,直線距離三十米。

如果——

可惜,很快就沒有如果了。

二樓有人大吼出聲:“刀!Joshua她有刀!!”

一樓的人看不見,二樓望下來,有經驗的人一眼能看穿她把匕首藏在哪裏。

誰知道這破地方沒有安檢,早曉得,她就把槍帶上了!

紀翹沈著眸咬了咬後槽牙,這一天天的,怎麽除了後悔就是後悔呢?

吳扉聽見後下意識望了眼聲源,不過短短一秒,意識到對方提醒的是身後!

就在電光火石的瞬間,紀翹已經從臺上飛身躍下,所有人拔槍上膛的當口,她看也沒看的將腰間的一把短匕抽出,回腕飛出,釘在西側一人掌心,鮮血頓時飛濺出來,誰讓他舉槍最快的,該。

吳扉是第二個,銀質□□很快對準了她,子彈旋即射出,卻打中了一把椅子,木質椅子瞬時四分五裂!

他定睛一看,是紀翹用腳尖挑起椅子,右腿微屈,旋身一記鞭腿將椅子直踢了過來,人卻瞬間沒了蹤影!

“底下底下!桌子!”

陳宇艱難俯身,趕緊給吳扉報位置,所有人的槍口都對準了長桌另一端——

然而不過幾秒,紀翹卻從中線冒了出來,快到讓人幾乎看不清影子,她腳尖點著桌沿,幾乎是飛身上桌,擰腰飛膝,一記狠扣進了吳扉的肩窩,讓他半個身子幾乎瞬間麻透,紀翹左手手刀順勢砍在吳扉腕上,吳扉的槍險些脫了手!

最後雖然勉強握緊,但她另一把黑色的軍匕已經牢牢抵上來。

就在吳扉脖頸上,她左手手臂仿佛一道鐵箍,緊緊地卡著他。

輕敵真是大忌。吳扉定了定神。

“你以為你能威脅住誰?”

吳扉冷冷勾唇。

“你們打呀,”紀翹聳了聳肩:“我的命又不值錢,極限一換一,值了。”

吳扉這輩子都沒在這種時候,折在過女人手裏,簡直是奇恥大辱,他幾乎是被氣笑了:“是嗎?那就換個試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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